无与伦比

第十三天（6月21日都兰县香日德镇至共和县倒淌河镇）：戈壁绿洲轻骑突进 青海长云疯子推车

香日德镇并未急于早起。客房中睡至自然醒，浑身疼痛，心情低落。看窗外天气阴沉，迷茫半晌才意识到自己仍然身处青海。还要继续在柴达木盆地中奔波好久才能到达青海湖边。香日德是典型的盆地绿洲，昨晚看到有一个班禅寺，从镇口骑进去半天没找着，香日德镇着实不小。镇子上以回族居多，藏民、蒙古族大都以牧业为主，城镇中定居的不多。

喝水，干粮，洗脸，收拾停当，打着车出发。

 

都兰县的绿洲景象。蒙古族、藏族、回族，他们按照不同的习俗和平共处，平静的享受自己的生活。

从盆地继续向东，到达都兰县夏日哈镇，这里以定居灌溉农业为主。夏日哈，应该也是蒙古语。传统与现代、同化与异化、乐土与家园，这里更能给人启发和想象。

 

这里的牧场并不理想，干旱缺水导致土壤沙化较为严重。

 

一对藏族夫妻朝对圣者。

 

笔直长路让人昏昏欲睡。只有转弯时、上坡时、看到牧民时才能提起精神。

 

戈壁绿洲、盐化重镇，茶卡。茶卡盐湖，就在几公里处。多日来经历高山大河，好象患上了审美疲劳症，已经提不起精神跑几公里到湖边看稀奇了。城镇带有深重的蒙古风格，只是想周围都是沙漠戈壁，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，没有信仰和自守家园的良好心态是不行的。

 

 

靠近茶卡盐湖的牧草稍好，偶尔有淡水清流从草原流过。

这里是柴达木盆地东侧，从山上流下的溪水，清凉、甘甜。特意洗把脸、喝点水。是淡水，味道不错。

 

将要跑出柴达木时，遇到了北京的小帅哥，北京到此已经30多天了，他不急不躁，很有主见，同样是过青藏到拉萨。向往的年纪，浪漫的旅程，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找到这样有意义的励志兼毕业仪式？

离我去者，昨日之事不可留；乱我心者，今日之事多烦忧。（赶紧酸上一把，免得以后没机会也没心思再酸）虽然童心不泯，内心多不安分，但时不待我、老之将至，激情不再的那一天，想想都可怕。

 

从柴达木盆地出来，翻几座山头，终于来到了青海湖边。

 

青海湖边的云很有气势，“青海长云暗雪山”，写得非常形象。

 

从柴达木盆地出来时，摩托车第三次扎胎。打火很难，需要借下坡挂档强冲才能启动。还好在青海湖边盘桓半日并未出现故障。骑出青海湖，过了几个漫长的坡道，夕阳西沉，远山静穆，在路边休息，看着风景出神。

此时鬼使神差，拿水给正在运行的发动机冷却，蒸汽冒起、丝丝作响之时，发动机熄火了。当下感觉不妙，赶紧再打火，不行；连续蹬了几十下，牛喘不止，不行；下路边下坡，挂档强冲，不行；卸下火花塞用纸擦干，再装上脚蹬启动，不行；解下行李，轻车再次就下坡挂档强冲，还是不行。天色渐渐黯淡下来，大车、小车呼啸着掠过，长路缓缓起伏消失在前面连绵山脉之中。

为什么要愚蠢地用水浇正在运行的机器？真是昏头啊。后悔不迭，无计可施。已经离开青海湖边的镇子几十公里了，推回去绝无可能。不知道是火花塞、高压包、继电器还是气门、缸垫的毛病。再找人拉车，已经意义不大。搭车找配件，前面城镇有多远不知道，关键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地方出的毛病。

在一种绝望为主调的情绪中，推车上路，麻木机械地、一步一步地往前推。那些货车、轿车、越野车、摩托车跑得真快、真爽、真让人眼热。反观自己，摩托车象是位犯了错误的小孩，被自己推着，越来越沉重， 越来越低落，越来越无奈。

彼时，盼望前面出现一个下坡，长距离的滑行挂档强冲打车前行。推过一个缓上坡，发现前面竟然还是缓上坡，偶尔回头看看身后，原来自己就是在缓下坡。老天，你累死洒家去伙！嘴里、心里不断念叨：我只要一个下坡，一个下坡，一个下坡，但这个下坡就是不出现。幻想前面不远处会有一个镇子，一个有修理摩托车的镇子。来来往往的车大灯亮起，呼啸而过。对面亮起的是白灯，风一样掠过的车子亮起的是红红的尾灯。当连续的白灯亮起时，期待是村镇的灯光，可是稍加注意便发现它们在移动，那是远处对面的来车。

青海湖东侧山地的海拔是多少，已经没时间考虑了。推车真累，他娘的，这长坡肯定有尽头，但我走起来咋这么长？两升半的水壶已经没水了，这里是青海湖的东侧山脉，路两边的除了牧草，没有了清凉的溪流。 偶尔隐隐看到的藏民的村庄，在铁篱笆的那一边。浑身汗透，上气不接下气，疲惫之极。

青海的星空很美，星辰近在咫尺，但喘气似乎要命的感觉，哪里还有那雅兴欣赏星空。

崩溃了吗？肯定是；

车不要了吧？不行；

拦车帮忙？谁理你；

再次求人？不行，仅剩的人格尊严还在强烈的维持着；

____复杂的想法纷至沓来，喘气、推车、休息、鼓劲、挪动......渐渐的自己冷静下来：没人强迫你来，你是受自己的内心蛊惑，所有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，真是崩溃了只能说明你无法挺过这一关，无法给自己一个圆满的交待。就此放弃，肯定会后悔不迭；坚持下去，肯定对得起自己的内心。

走吧，前面有希望，希望在前面。这里不是无人区，几十公里之后也许才有希望。我操，我推，我再推。开始几十米停下来，歇会儿；再后来十几米，歇会儿；再后来，几米，歇会儿；汗透衣盔几层，心狂跳不止，双脚麻木，双手打颤，不得已停车，仰躺路边，闭上眼，喘息，不再理会过往狂奔的种种车辆。彼时在想：上帝，我还能再坚持下去，不要施舍，不要怜悯，非得自己亲手打着车子一路骑回河南。

夜11时许，一辆青E09882的轿车打着转向灯停在前面路边，等我走近，司机伸出头来，青海方言：“不能发动了？”

我说是。

“我帮你拉到前面吧？”

感激。我说我没有绳子。

“前面有修摩托车的，很远的，十几公里”。

心下释然____十几公里算什么，希望来了。

我说谢谢，十几公里我推过去算了。

挥手作别，一再感谢。司机走了，心内温暖。以后我再遇到类似的情况，不能冷漠无情，不能视而不见，一定象这位青E09882车主一样，为同类送上一份寒夜的希望。

推车还是太累人，没水没吃的。虚脱的感觉很不爽。一再鼓劲坚持，终于坚持不住。解下帐蓬，借来往车灯在路侧搭起帐蓬，和衣而卧。六月中旬的海南藏民自治州，凌晨1时左右的天气，竟还象是冬天那样寒冷：帐外风声、来往车辆呼啸声持续来断，帐内寒意刺骨，湿透的衣服更加重寒冷的感觉。帐中哆嗦不止。看表，凌晨3时38分，索性起来收拾行装，继续上路推车。

缓慢推车，天渐渐透亮。云雾盘桓的山脊之上，透出了一抹红意。新的一天开始了。远远看到了一角建筑，那里应该是村镇。路边一货车在修车，上前打探，师傅说前面有村镇，但是否有修摩托车的就不知道了。问是什么地方，答曰“倒淌河”。我操，竟然是这样来到倒淌河的。

7时许，至倒淌河镇。此时已经是6月22日，应该新开一章重新记事了。

 

笌十四天（6月22日青海共和倒淌河镇至甘肃榆中）：重整旗鼓发飙东归 再克霉运夜入榆中

倒淌河，早晨7时还在梦中。寻一摩托车修理处，门前停车，至一亮灯通宵营业的小店，喊起女主人，不想惊醒了睡梦中的婴儿，一再道歉。买点食品、大瓶可乐，坐在摩托修理铺前的路边，不顾冰凉，狼吞虎咽（觉得这个成语造得真是形象、逼真，造此成语的先生一定非常有生活感受）。物质存在决定精神灵魂，这句哲学命题也很有生活基础。稍倾，找到了活着的感觉，摸下脉搏，跳动有力，看着渐渐红润的天空，告诉自己尚在人间，思维判断都算正常。定神之后，沿公路绕镇子走了一圈。

 

倒淌河就是个中转站。当年文成公主由此入藏，不知是什么感受。

 

八时许，一较早开门的老伯告诉我，这里的人一般九点才上班（朝九晚五，有合理性），摩托车店老板就住在二层，自家的房子。犹豫再三，打门叫人。窗口开处，生硬的普通话，模糊的脸部表情。不管如何有人就行。稍倾，门开，人来，不急不慢的把修理的摩托车推出来，俄尔，老板娘和她的女儿也从里面出来去了。

告诉老板车子的问题。得知从拉萨骑回来时，老板不可思议：“你骑这车子？胆子可真大”。谈话中得知老板蒙古族，修车经验已经有十年了，他的年纪不过三十左右。少数民族修车的不多，他对自己的技术倒很自信。检查一翻，打开缸盖，调整气门间隙，换了火花塞，蹬了两脚，起动，运行，听着发动机的声音，哎呀，那么悦耳，那么舒心。

拿副备胎、一壶机油，道谢作别。

这一路，“谢谢”二字可能是两年来说的最多了。别人端上饭来，谢谢；问路之后，谢谢；客栈住下，谢谢；加油之后，谢谢；碰上同行拍照，谢谢；藏民了解情况，谢谢；修理摩托车后，谢谢；哪怕是在无人处，面对晨曦、夕阳、长河、浮云，同样内心说声“谢谢”。

 

西宁近郊的农田。

 

一夜折腾，上了西宁公路后，阳光照耀之下，昏昏然直打瞌睡。公路上车来车往，想想两年前自己在张家界至常德，荆州至襄樊一路的打瞌睡的情况，害怕，不时的调整情绪，一再的命令自己清醒，哪里起什么作用？至路边溪流洗脸、稍事休息，再次上路好了许多。

路上一越野车在前面，司机打开窗口挥手叫停。不是警察，也没违章，没有过分的行为。这谁啊？看也没有恶意，停下，下来二人。一年长者微笑上前“西藏回来的？”，答是。“你网名叫什么？”，告之。来人自我介绍“摩迷网甘肃青海版主，山水”。他说看大威后包才知道是进藏的摩友。同行啊，握手致意。他说车友“蜗牛”，摩托车意外摔伤腿部，他们正将其送往西宁机场。至车前，看到躺于后座的蜗牛，握手慰问。山水兄看到车子，呵呵一笑：谁说大排才能进藏，你这车跑进去，胆子够大不简单。

车上另一兄弟上前嘱咐：注意安全，小心行驶，“肉包铁”的事情不能逞强，到一个地方赶紧给家人电话报平安。彼此互道珍重，告别上路。

 

摩迷网甘肃青海版主，山水。

 

 

西宁一瞥。

 

出西宁往平安方向的国道上，这棵吉祥大树，已经是第二次看到了。这条路去年往额济纳旗回来、往甘南时跑过一次。

 

 

乐都县，顾名思义属于吉祥之地。

时至午后，太阳酷烈。车子又出问题无法启动，刚刚出县城约3公里左右，不得已，再次推车爬坡进入县城调整。彼时，汗出如注，头晕目眩，虽然海拔不高但体力、精神备受折磨。与倒淌河推车冰火两重天，上帝，如此的经历一生难忘。乐都年轻的摩托车经销店师傅，温和平静，简单检查，4元换了高压包头，故障消除。

 

乐都县湟水谷地。

 

精神不振但不想停留，连续行车直至进入甘肃兰州。

黄河景象。

 

虽然兰州不大，但人气很旺，适宜人居。兰州市民生活很安逸。费了几个小时才找到312国道。其时天色已晚，简单饭后继续归程。

过兰州沿G312直往定西，晚宿于巉口镇不提。

笌十五天（6月23日定西至咸阳）：长路丘壑漫行甘陕 心疲手倦草录行踪

 

晨起看地图，甘肃还要一天的时间才能出去，至陕西才能说离家很近。此时可说是心力俱废，反思、反省，惭愧不止：如果再有这样的远程，一定装备精良，不能这样走一路修一路了。

想起秦岭盘旋的山路，心下寻思还是绕过秦岭，不能再走渭河谷地、秦岭山地了，怕自己忍受不住发起狂来，可能真会把摩托车给扔了。简单看下地图，决定走G312过平凉进入陕西西安。

走上黄土高原，昏灰的天空，起伏的黄土丘陵，干旱的印象，炽热的阳光，让人打不起精神。偶尔看到历史地名，还能勉强提劲寻思一番。

 

会宁县城红军会师纪念地。

 

静宁县城。

本来想从西吉、固原转道平凉，历史上苦甲天下的“西海固”，张承志笔下信仰坚贞、民风淳朴的回族集聚区就在此地。但静宁县至西吉的沙石路、弹石路彻底打消了我的念头，骑出静宁县城5公里将要上山时，看到还是这样让人揪心的路，赶紧折头回来走大路。以后有机会再说了。

 

这里和宁夏犬齿交错，沿国道进入宁夏境内。

 

 

进入大名鼎鼎的六盘山。回族同胞的集聚区。 毛泽东《清平乐·六盘山》：“天高云淡，望断南飞雁。不到长城非好汉，屈指行程两万。六盘山上高峰，红旗漫卷西风。今日长缨在手，何时缚住苍龙？”
古典诗词最大的特点是引发很大的想象空间。如果不是亲临此地，“六盘山上高峰，红旗漫卷西风”该是多么辽阔苍凉、慷慨激昂的意境。事实却是，黄土丘陵一望无际，但空气透明度和视线都不理想，植被覆盖一般。

这里归宁夏泾源县管辖。最大的看点除了少数民族聚集、历史上王朝边境争战之外，就是当年红军最后越过六盘山完成了战略转移，开始了新的革命历程。

 

六盘山上遥望六盘山镇。

 

甘肃兰州往东，很多小饭店饭前洗手一般是用小壶，淋上点水简单一冲完事。干旱缺水，故有此节俭的方式。很想让老板端上一盆清水，痛痛快快的洗把脸、安安生生的吃顿饭，但看人家如此节约用水，只好入乡随俗。

 

甘肃平凉市过境。

 

泾川县，西王母故里，还是第一次听说。

 

照例是连夜赶路，宿于咸阳。

第十六天（6月24日陕西咸阳至河南灵宝）：强弩之末华阴埋患 一别茫茫情尽缘绝

咸阳三桥进入西安大路，西安三环上路，向北、向东、向南绕行进入渭南方向。天气太热，机器更热。缸垫处渗机油明显加重，担心的漏气的尖啸声又响了。看看天气，看看地图，河南近在咫尺，坚持八百公里问题不大吧？

就这样，边走边想，正午时分进入华阴县，看着华山心里轻松很多：再过几条山梁，那边就是河南灵宝了。

正所谓无巧不成书，华阴县华山脚下，摩托车又不能发动了，此时自己真烦了。勉强止住破坏性的想法，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吧。至摩托车修理店，再修。哪里会想到正是最后一次修车，彻底断送了摩托车。老板卸下发动机，打开缸体，又是镙杆滑丝压不紧，换了缸垫，装好打车出发。

出渭南市不久第一次看到了郑州的路标。

 

刚刚修好的摩托车，猛一骑上感觉还行。但半个小时后问题来了，缸垫处尖啸声又起，看缸体大量渗油。已经无心再回去找老板理论了，此车大限已至，这是宿命。不顾摩托车故障，硬生生骑过潼关县城。连过几个山冈之后，车子回光返照，冒出兰烟，啸声震耳，路人侧目。稍倾，缸垫处向外直接喷机油，右脚鞋面全是机油。勉强再行几十米后，熄火，滑行，再无法打着______是该说再见了。

那时前面是一个缓上坡，滑行时想，如果还能上坡就继续走；如果不能上坡，那就直接推到路边，卸下油箱，波上汽油，一把火点上了事。也许是心灵感应，竟然滑行冲上土坡，顺坡滑行至一集镇修理摩托车店。

支好车，喊出老板。告之从西藏回来，再无法骑回周口，多少钱直接处理了。老板说不值钱，只能按废铁价格卖，200元。成交。我卸下行李，卸下车牌，拍照留念。各用内胎、劣质头盔都送与老板，说不想要的话就扔了。旁观者告诉我，11块伍毛钱直接到灵宝。上车，出神，至灵宝天黑，凭感觉找到了上次曾经住过的客栈。

 

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，何况你我如此普通的草根人物。有灵性也好，冷铁废品也罢，不会忘记老朋友，但实在无法带回家乡，就此作别了。

 

半斤酒，一碗面，就无限心事，吃喝了事。回到客栈感觉消沉的感觉不够，趿拉着拖鞋出来又买了两瓶啤酒，迷迷糊糊、昏昏沉沉，洗衣、洗澡，很久才睡入梦乡。

 

 

第十七天（6月25日灵宝至周口）：疾风暴雨夫人问罪 偃旗息鼓暂别江湖

没有了漫漫长路的风云变幻，没有了如约而至的高山长河。由想象中的江湖行旅者复又回归工薪阶层、家庭老男、童心父亲再加上空想主义者。电话中父母、夫人、儿子一致强烈谴责，扪心自问实在对不起家人的担心挂念。

惭愧！惭愧！

灵宝、三门峡、郑州、周口。豪华大巴与摩托车，感觉是两重天地。这屁股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，乍一舒服竟然格外怀念路上颠簸的时光。